∘自然醒工作室∘

幾年前，我一個人住在嘉義，在村子裡面租了專給學生住的小套房裡。小套房一格一格的，就像蜂巢，門關起來之後，就是一個人不受干擾的獨立小天地。


但是比起蜂，當時的我更像是作繭自縛的蠶。


一個人在家的時候，經常是不開大燈的，深夜在電腦前面不睡覺，也就只開一盞檯燈，房間裡昏昏暗暗的，像是害怕開了大燈，自己會被清冷的白色燈光給吞去一樣。躲在僅能稀微看見桌椅輪廓的黑暗裡，我好有安全感。


那時候重度失眠，每晚在BBS的版面上，徹夜寫文章。


寫文章的那個版，除了我的文章頗受注目之外，我也喜歡讀固定幾個寫手的文章，當時只覺得讀著文章，心裡就會有些結，隨著文字流動，流到更深的地方，愈沈愈深的，到一個大家都假裝遺忘的陰溝裡。


後來因為某些原因，那個版緊急關閉，一夜之間，所有的寫手無所憑依的，像被炸翻的螞蟻窩，大家各自奔逃躲散。剛開始一個月、兩個月，我還抱著希望，回頭去看版面什麼時候要重新開放，我還記掛著那些沒有結局的故事、那些飄零到半途的寫手。


一年、兩年，連我都忘了我當時在那裡發表過什麼了，不止版，整個站都沈寂，我也就這樣放棄了。


直到某一個週二的晚上，照例是趕Tricard稿件的夜晚，你也知道，事情愈多愈迫近，愈是讓人覺得什麼垃圾都好好玩，我東摸摸西摸摸的，一時興起，又登入了那個站。


沒想到帳號還在，更驚訝的是，版開放了。


我如獲至寶的左鍵右鍵，三兩下進了我想念了好幾年的版，開開心心的搜出了我的舊文章，一看日期，2005年發表的。轉眼間，5年就這樣過去了，我不是不吃驚的。


5年，5年……5年前我困頓的在深黯的憂鬱裡，皮膚底下藏著沒有出口的焦慮、憤怒，還有恨，覺得快被這些燒乾骨頭的時候，忍不住小心翼翼的，拿刀切開一點皮膚，情緒和血一起流出來，彷彿就可以呼吸了。


最需要小心翼翼的，不是切開皮膚的當下。而是這種宣洩方式用的次數一多，會成為一種癮。我極力的在即將上癮的邊緣、在距離上癮的一步之遙，忍住跨過去就可以變輕鬆的誘惑。


當晚讀著5年前的文章，一開始，我好開心好開心，讀著讀著，我被5年前的自己附了身。


不是所有的事情都過去了，相反的是，5年前沒過去的事情，就像沒被超渡的鬼魂，幽幽的來，陰暗而美麗的鬼火，又燒進骨頭裡一次。憂鬱、焦慮、憤怒、恨，都只是煙幕彈，那天晚上，我終於知道疼痛如火燎的，是巨大的寂寞。


我非常的寂寞。


哭了一夜，當週TriCard宣告不治，誰有心情寫呢？


我知道很多方法，可以提振自己的精神、改變自己的頻率、轉換自己的情緒blahblah……但是一項都沒做。我只是先逃開了那個版，然後告訴自己「過幾天有空再來處理啦！」


那時候的我，還沒有下定決心，也沒有勇氣療癒那吞天吞地的寂寞。


沒兩天，我認識了一個新朋友，隔一天夜裡有時間，我點開了他的部落格…………


…………容我說上這麼一句：「要命！這人怎麼跟我一樣寂寞？」如果我一個人在昏暗的房間裡寂寞著，那他就是在摩托車座位上、在風的吹拂裡寂寞著的人。


白天交談的時候，他講笑話的模樣和音調，和他在文字裡赤裸裸流出來的寂寞，不成比例。看他的文章發表時間，和以前失眠的我一樣，都是凌晨、或者很深的夜。


結果我躲開了自己5年前的文章，掉進了新朋友的文章裡，一口氣看了3個晚上，每晚看到快天亮。每天晚上，我心裡的寂寞和他的寂寞共鳴著，哭完自己的文章，換哭他的。


點開他最後一篇文章時，我鬆了一口氣，我知道，今晚可以早點睡覺了。因為隨著文章一篇篇的看、一夜一夜的讀，愈讀，寂寞愈是離體。


寂寞就像一直沒離開的地縛靈，而我是個管道，閱讀文章的同時，寂寞通過我，一絲一絲一縷一縷，抵達淨土。


我躲開了自己，卻躲不開回憶、躲不開傷口，甚至，躲不開新朋友的寂寞。直到我這幾天靜下來，回頭看整個過程。我發現，我不知不覺經歷了一個風險有點高的療癒過程。


我沒為自己做任何的療法，什麼EFT、SRT、抽牌、靈氣什麼都沒做，我只是一次又一次行經充滿死亡氣味的寂寞幽谷，反覆的強化自己的抵抗力。深深的、真實的、徹底的，重新體會一次那些沒結束的過往。


包括，那份一直都在的，寂寞。


我向著寂寞敞開自己，我不抵抗的，讓他附我的身，讓5年前的寂寞再一次回來我的身體裡。←這是最具風險的一步，因為愈墮落，一切在我心中，就顯得愈美麗。


每個人都一樣，當我們對哀傷，或者其他類似的負面能量敞開時，我們是很容易對這些情緒上癮的。愈上癮，就愈享受在其中不可自拔的痛苦，愈享受就愈上癮，然後為自己創造更多類似的情境和事件。


反覆強化的能量會變成信念，信念變成模式，模式則造就了命運。上師把我從06年幾乎要發生的車禍裡拉出來，同時也打斷了我當時已經形成的寂寞上癮模式。多年後的今天，我仍然在閱讀舊文章的過程中，又痛苦又快樂的享受了好幾天的寂寞。


別對這些情緒上癮，最好的狀況，就是連一口都不要沾。不要想著可以享受寂寞或者享受哀傷，這些情緒的黏性一點也不好玩。即使現在的我，精神和肉體的強度都已經比以前還強韌得多，我還是無力抗拒的耽溺了幾天，然後才有力氣爬起來。


還好，寂寞通過我的身體時，我對他沒留戀到抓著不放。這幾天回想起來，這部分讓我偷偷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。但我知道，這件事情還沒完，我還會做些事，確認整個能量是都被送走的。


驚險到讓人有點捨不得的過程，我覺得最好不要再來一次了。無論多誘惑，都不要。


ps1.我當時住的地址叫做「XX村OO庄21號」，連街道名稱都沒有，超級鄉下。